七郎次第一次遇見勘兵衛,是入伍後二年多的事。那時被派為先鋒,在軍中素有「善謀」盛名的島田大將帶領下組成敢死隊,要在破曉前爲中軍殺出一條血路。
身為大將,應該不用親身涉險吧?懷著小小疑惑,七郎次準備開始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正式飛行。血液好像要沸騰起來了,雖然如此神智卻異常清明的七郎次踏上鐵梯,準備進入機艙內。此時卻聽到了不應屬於開戰前的微小爭執聲。
「……大人,野村大人的確是最好的副將人選了,技術純熟、經驗豐富,末將實在不知還能挑剔什麼?」一個諂媚得近乎無恥的聲音有些尖銳,似乎是踢到難得的鐵板。
下意識撩起袖子,毫不意外看見其上壯觀的雞皮疙瘩。這種話語到底是在挑床伴還是夥伴?七郎次甩甩頭,腳步聲已來到不遠處。
「請您快點下決定吧!離出發時刻只剩一刻鐘,野村大人已……」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穩重的威嚴男聲打斷。
「那就他吧!」
「什……什麼?這小鬼頭幾個月前才剛合格畢業而已!島田大人,請您三思而後行啊!」
「就決定是他了!」
聽身後爭執,七郎次有些尷尬地看著其他同梯看好戲的表情,深吸了口氣,轉身躍下向勘兵衛行禮。
中獎的竟然是我……,努力閃避另一長官的妒恨目光,七郎次認真回答勘兵衛的問題。
「修業成績為何?」
大約年長自己十歲左右,七郎次暗暗觀察男人一邊道:「報告長官,卑職據說以三年來的最佳成績畢業。」褐髮、褐眸,很有不修邊幅那壞習慣的嫌疑。
勘兵衛頷首,眼中閃過絲趣味光芒,隨即又回復古井無波。
七郎次首次懷疑自己的視力有問題。
遊說的人見無可抵擋,只得忿忿踩著不算輕的腳步離去。
勘兵衛又沉沉問道:「……什麼名字?」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七郎次好像聽到了什麼保證,安心菜鳥的吧!他忽然不甚合時宜的笑了,「請直呼卑職七郎次即可,勘兵衛大人。」
至於那次作戰僅兩刻鐘就結束了,收隊時他似乎看到勘兵衛讚許的眼光。
或許七郎次是第一個對勘兵衛如此輕鬆的,在往後見過許多頭次與勘兵衛會面的人,哪一個不是忌憚著神色失措?
因此當勘兵衛偶然看到七郎次放下的金髮時,問著何不乾脆披著?七郎次有些愉悅地辨認出其中忍耐許久的疑問,而他麻利地束起有如機翼的髮型。
答案永遠都一樣:「這是最方便的!」飛行員怎能披頭散髮?況且隨時倒頭大睡都沒問題。
而疑問想必是從第一次見面就存在了吧!
勘兵衛第二次站在自己的駕駛艙前,又是三年多後的事了。這次可是切切實實爬到少校的位置,還得經過所謂的「資格測試」──跟勘兵衛打上一場。
七郎次拿的是由長戟改良而成的刺刀,足足有兩人高的兵器大大增加了攻擊範圍,但最後仍不敵犀利快刀,一個時辰後被迫向頸上長刀認輸。
「下次就說不定了!」扛起武器,七郎次總是無視一身狼狽,向勘兵衛爽朗笑道。
勘兵衛很重視武士的自尊,在這越來越多人將自己改造為機器武士的時代,他仍堅持修持身心的武士道,在武道上力求精進,人刀之間早已不再重要。這些不是貪圖方便、追求力量的人所能了解,更非擁有榮華富貴的手段。
勘兵衛之前的副將都當不久,不是在戰場上捐軀就是被淘汰。因此當七郎次被指派時,其實不乏等著看好戲的人,甚至還開盤下注,看看能撐過多久。
出乎大家意料的,這一就任,就是永遠。
大戰時期,經歷過多少場戰役也數不清了,在強大火力前雖是且戰且退,偶而也會有佳績傳出,無數鮮血浸染而成的勝利,其實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慘勝一點也不值得慶祝,偏偏還是有人能在三個團全滅的情況下狂歡。
有兩個人一點也沒那個心情。
在最後關頭襲向勘兵衛的鐵炮被七郎次擋下了,正確來說,是七郎次的左手。
犧牲一隻左手來換取上司的性命理應是很划算的,但七郎次終究因惡劣的醫療衛生環境而高燒不止。在陷入昏迷第三天後,勘兵衛始終嚴肅的臉龐像是終於下了什麼決定,在昏暗帳篷中對自己和囈語不止的七郎次點了點頭。
當七郎次真正清醒過來,已是第五天的晚上了。這條命是撿回來了,他向站在床邊的勘兵衛費力扯了扯嘴角,啊啊,還有醫護官跟……工匠?
疑惑目光向勘兵衛投去,後者只是定定說道:「我需要你。」
先是瞠大了眼,眸底隨即泛上笑意,會意地闔上湛藍雙眸。
勘兵衛在戰後從未舒展的眉頭這才平緩下來,看著工匠度量七郎次的手臂尺寸。
其後短短三個月間,七郎次以驚人的速度讓新的左手成為恐怖的武器;而勘兵衛對機器武士的看法也稍有更動,確認其是否仍保有人的心。
勘兵衛大人變了,僥倖存活至今的兵士間傳說著,多了些笑容,有時甚至還會開大家都不懂的玩笑,除了七郎次大人。最令人訝異的是,有人發誓他曾看到兩位大人什麼事也沒做,只坐在機翼上默默看著夕陽西下。
是七郎次大人的緣故,那隨和圓融的處事態度及詼諧幽默的思想言語,不啻為軍中的安定劑。雖然無人願意提起他在執行軍令時的果決狠辣。
在戰場上待久了,最基本的生活起居早已混亂。偶爾的休戰日子,適度的休閒是必須的。整隊人馬殺到溫柔之鄉鬧個幾天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畢竟若是連主將都能關在房間裡胡天胡地,上行下效的結果是很恐怖的。
事實上,關在房間裡是真的,胡天胡地就說不定了。
將女侍遣下後,勘兵衛推開房門。銀白月光靜靜灑在中庭流水裡,迴廊四周房間內仍是喧鬧燈火不熄。才想起身離去,卻忽然聽到不屬於房內的寂冷三弦(註1)聲。
他看向迴廊轉角,陰影處坐著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仰頭不知看向哪個遠方,斷斷續續的越天樂(註2)好像隨時都會結束,卻又依著之前的細小震響連綿不絕,若說是那孤獨的疏離感,更像是樂師心不在焉。
「七郎次。」勘兵衛緩步來到他身旁,隨之坐在一旁。
「勘兵衛大人。」七郎次回過神偏首笑道,那斷不成章的樂曲終於告一段落。
「沒興致?」又是像稀奇什麼的疑問,勘兵衛問道。
七郎次淺笑回答:「女孩子是來珍惜的。」幾下撥弄,這次卻唱起歌來了。
「~~三千~世界的~女孩喲~~是值得~呵護的~花朵喲~~」
「從哪學會的?」
「小時跟母親大人偷偷學的。」他又笑道。
勘兵衛不由得看向周圍光影晃動的房間,一時間沉默下來。
「沒什麼好在意的。」七郎次調著弦,淡淡說道。
七郎次的膚色並不深,此時映上皎潔月光竟比盛裝女子的臉龐還白皙柔細,犀利眉眼也莫名柔和許多。
「七郎次,今晚有事嗎?」
愕然抬起頭,對上有如化進黑夜中的炯炯虎眸。「這算是邀請嗎?」他失笑。
換來認真如斯的頷首,他亦無言。
當熾熱難止的喘息響起時,低沉的問句驀然提起。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聽到的話嗎?」
「……原來……是真的……」有些無奈的輕笑道。
「不過,你是第一個。」像是安撫著什麼,細碎聲響被堵住,呼吸急促了起來。
某物掉落的悶響、重物撞擊聲,然後是窸窣的衣物委地聲,直到某種更為黏膩的聲音響起,微弱的氣音才說著:「那我……真是……榮幸啊……」猛地悶哼一聲,破碎的呻吟再也停不下來。
距離無人聽見的緊繃叫喊不遠那早晨,前去服侍的女侍被趕離,只留下膳食和盥洗用具。其後房中傳出的喃喃交談及似乎從未消散的曖昧氛圍,讓後來三天除了送到房門的餐食及用品外,無人想接近其方圓五呎內。
在夜晚,透過閃爍燈火映出的搖晃人影,使軍中多了個歷久不衰的八卦話題──是誰讓勘兵衛大人如此迷戀的?
當他們後來想起那幾天都不見七郎次大人時,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七郎次一直不明白軍中將領這習慣是怎麼來的,是下位者爲求飛黃騰達或上位者欲排遣寂寞?總是兩方有意才成立吧!
不過,對他而言,那三天如同夢般不真實,卻是如此刻骨銘心。不僅是一場尋歡,更是交換生死相隨的誓言。
縱使夜路漫漫,我會和你站著,一同迎接朝陽。
註1:一種用撥子敲弦來演奏的樂器
註2:因容易哼唱,為日本雅樂中最受喜愛的樂曲
06/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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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少淵~~^///^
在重重勘九包圍下,某淵終於完成勘七文了~~(感動)
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這裡,一定有很多人看到第一句就離開了吧……
話說這一篇文創了淵的幾個紀錄:
1.這幾個月來完成速率最高的文──3/11~3/25
2.以「聽覺摹寫」來描寫(雖然這次一樣很短,300多字><)
3.幾乎受到親友的聯合抵制T_T,只有沒看過七武士的人說:「七郎次很溫柔。」
如果不是在網上找不到任何一篇勘七文的話,淵是絕對生不出這篇文的!!
一定是天生反骨,越多人寫的就不想寫,一方面也是因為能寫的都寫完了,
憑淵這沒什麼創意的大腦是生不出其他東西來的。
來說說「那一段」好了XD
一開始寫時並沒有想很多,沒想到在回過頭去看後才發現有多種可能性,
目前排列組合出來有多達24種XD
完全是意料之外^^
人爲了希望而活著,
淵直到看到七武士最後一集時才豁然明瞭片尾所訴說的意義,
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將會有人帶來光明。
最後,感謝所有支持勘七的各位,感謝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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