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雲乍起
路易斯像是滴入清水的墨汁，如此格格不入，在人界和神界引起騷動。或許他自身並無察覺，但那些關注他動態的有心人，和不得不看顧他的神祇可是各有心思。無法直接插手人世，只能迂迴關照這個外來者，若非伊西絲堅持，早有神不耐煩執行拉最初的決定。
『母親，孩兒向您請安。』鷹頭人身的霍魯斯來到伊西絲跟前恭敬行禮，揀了幾件瑣事敘過，忽而問起：『瑪雅特近況如何？』
『汝可以去看望，她會很高興的。』伊西絲嘆了口氣，『近來有越來越多外界物試圖闖入，雖有所提防，但百密終有一疏。』
『怎會如此？』霍魯斯驚訝問。
『許是有力量暗中操控，我們不得而知。』伊西絲拍拍霍魯斯的臂膀，握住兒子的手，『故縱使繁瑣，汝仍需看顧外來者，神界需要他尋出黑暗所在。』
霍魯斯頓了頓，頷首說：『孩兒告退。』
外來者有破壞的力量，可以打破平衡……或許也可以撥亂反正。情勢正悄悄變得棘手，到連在人世的皇后都問起；此事到底該如何收尾，神界已不知覺處於被動。
其中她是否遺忘了什麼？
伊西絲起身前往冥界，或許丈夫會有些頭緒。
※
繼續南行，路易斯發現他們的成員似乎有所變動，確切來說是多了一個隨行人員。
當在船上遙遙發現何利身邊伴著那次晚宴上出現的琴師，且兩人形態親密時，他湊到康蘇坦姆身邊悄聲問，「那就是他的新情人？」
康蘇坦姆看似毫不意外，他給予肯定回覆，路易斯這才把前因後果都聯想起來，「如果不是省長的禮物，就是之前便約好的吧。」能送出一個女奴，真是下了重本投資。不過何利都有此重禮，那……「康蘇坦姆你有嗎？」
「什麼？」沒頭沒尾的句子讓康蘇坦姆困惑看向他。
路易斯興奮說：「省長的禮物啊！他不可能什麼都沒有給你吧！」
康蘇坦姆無言看著一臉期待的路易斯，「沒有。」
「沒有？為什麼？你不是皇子嗎？」路易斯不敢置信問。
對路易斯的反應有些發笑，康蘇坦姆反問：「你覺得應該要有什麼？」
「這……你還沒穩定下來，送人只是浪費；金銀財寶可能被你拒絕了；特權倒是比較可能……」
「差不多。」康蘇坦姆說，「我只要了一個東西：神廟藏書庫的自由閱覽權。只要我想，全底比斯的神廟都不可以拒絕。」
這種贈與讓路易斯覺得不可思議，「可是，省長怎麼有權力影響神廟運作？」
康蘇坦姆搖頭，「所以我昨天跟各神廟的管事交涉，總算順利完成。」
路易斯失笑，「你的目標該不會是全卡美特神廟的藏書庫自由閱覽權吧？」
康蘇坦姆點頭。
面對如此宏願，路易斯一時啞然。
傍晚時何利邀請他們共進晚餐，路易斯這才終於能近距離接觸這個女琴師。何利意在炫耀、展示這樣一個貴重的禮物，面容姣好的琴師依偎在他身旁，演奏助興的樂曲，康蘇坦姆禮貌地給予讚美。
聽過康蘇坦姆私人演奏的路易斯，再聽其他表演便有了先入為主的好惡。他著心在曲調上，而琴師似乎對他這個金髮白膚的外鄉人非常好奇，總偷偷抬眼看來。
稍晚回到自己船上，康蘇坦姆告誡路易斯，離那個女奴遠一點。
原以為是說笑，沒想到何利果真在行程中安排一場沙漠狩獵。為此他們來到最近的皇家獵場落腳，將在此待上一日才繼續南行。
路易斯滿心以為自己或許有機會加入狩獵行列，至少在旁觀看他們打獵過程，但這只是一場私人活動，何利跟康蘇坦姆兩人只各帶了一個侍衛，便駕著馬車離開營地，前往沙漠深處。
雖然失望，路易斯也不得不跟伊娜留在營地。這種獨自狩獵的行為似乎並不少見，駐守營地的人員熟練準備處理獵物的各種物品，也有些侍從空下閒便在陰影處喝酒聊天。
路易斯厚臉皮地跟人要了些東西回到帳篷，邊分類紀錄邊跟伊娜聊天。神職出身的伊娜對這些工作也不熟，看路易斯這樣專注研究的模樣倒也別有趣味。
直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請問……你們有看到我的手鍊嗎？」
路易斯訝異回頭，何利的新女奴不知何時來到帳篷門口。伊娜聞言站起身來，熱心問她是怎麼回事，她也說不清楚，只知應該是掉在營地裡。看到她手足無措的模樣，路易斯有些同情，但也還記得康蘇坦姆的警告，於是最後由伊娜協助尋找那據說是何利新賞賜的手鍊。
路易斯坐在帳篷裡發了一會呆，無法自由探索的束縛感又回到他身上，他煩躁地站起伸了個懶腰，心想不知會在這裡停留多久。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安靜的營地忽然吵雜起來，發覺情況不對，路易斯衝出帳逢只見何利帶去的侍衛駕馬車回來，指著西北方大聲嚷嚷，所有的人跟著驚慌奔走。
那侍衛的口音很重，說話又急切，路易斯根本聽不懂他的意思，抓到伊娜一問，女祭司驚恐地看著他：「王子他們被獅群包圍了！要找救兵！」
「什麼！」路易斯大吃一驚，見到營地的侍衛們慌張動員，他也無法坐視，拉住一個侍衛便要求同行。
路易斯怎麼說也是貴客，侍衛直接拒絕他。本次狩獵原是輕裝上路，選的也是安全地點，因此所有人都對突發意外驚慌失措。路易斯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搶了一組弓箭便衝到馬廄，抓住一匹還未安上車的栗色牝馬，抓住韁繩翻身一躍，在眾人的驚呼中騎上馬背。
馬匹大受驚嚇，發狂地人立轉圈，拚命想把爬上背的不速之客甩下。但路易斯伏低身子穩住重心，揮舞鞭子強迫牠離開馬廄，引導牠朝康蘇坦姆所在的方向奔去。
餘下的人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路易斯當場馴馬為己所用，即使對馬術一無所知，也曉得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至少，少了一輛馬車可以帶援兵過去了。
路易斯控制馬匹沿著馬車的痕跡飛奔前行，他所擔心的只有來不及前往救援。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獅群不會到沙漠補獵，除非是人有意為之。到底是誰要致康蘇坦姆和何利於死地？路易斯飛快地想著，他又策馬狂奔好一會，看到蜿蜒的車輪和馬蹄印的前方不遠，老鷹在空中來回盤旋。
就在那裡！路易斯狠狠吸了一口氣，加緊催促座騎。他奔上沙丘向下看去，首先看到康蘇坦姆和何利以馬車為屏障，背向沙丘抵禦，而達努斯重傷躺在沙地上；馬已經不在了，獅群圍著沙丘伏低身子，有些深紅血跡散落在周圍，也不知是動物還是人血。
面對如此危急的情況，路易斯卻覺得自己相當冷靜。他搭弓上箭，瞄準離他們最近的一頭母獅。
當康蘇坦姆發現沙丘上多出的黑影而回頭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那個金髮白膚的異鄉人坐在馬背上，背著燦爛的陽光彎腰搭弓，箭矢破空射出，射中了即將撲上前的母獅頭顱。他無視狂怒的獅群，一次又一次地瞄準射箭，穩定的雙手彷彿蘊藏了無限力量。
見獅群轉移目標，康蘇坦姆立刻拉起瑟瑟發抖的何利，背上達努斯，緊握防身短刀朝獅群的反方向逃離。
獅群像發狂一樣在沙地上奔跑，撲向突如其來的攻擊者。路易斯剎那間想起發狂的雪克美特，恣意殺戮直到鮮血染遍大地。瞥見康蘇坦姆已逃離，路易斯也不再戀棧，他收起弓箭一夾馬腹，讓早已嚇壞的座騎兜了個圈子繞去。他能撐得越久，康蘇坦姆他們就越安全，這一刻他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直到聽見援兵的號角聲。
獅群很快被擊退，一行人終於得以在護送下安全回到營地。達努斯傷得很重，立刻就有人接手急救治療；康蘇坦姆只是輕傷，包紮後就沒事了；何利更只是受到驚嚇，不是什麼大問題。
嚴重的反而是路易斯。
搶奪兵器、軍馬都是重罪，但一來路易斯救回了皇子皇孫，二來他的身份特殊無從發落，要押解得經過康蘇坦姆同意。負責的軍官最後決定當個聰明人，將這件事推回給康蘇坦姆。
路易斯不安地看著沉默的康蘇坦姆，受罰是應該的，畢竟他破壞軍紀；卻又不怎麼甘心，希望能法外開恩──或許康蘇坦姆也為此頭疼。
凝重的氣氛僵持了好一會，康蘇坦姆終於放下手中的酒杯，將他人遣出帳篷。
他招手，路易斯慢慢靠近他身邊，猶疑地開口：「康蘇坦姆……」
康蘇坦姆將路易斯拉下，就坐在自己面前，握著他被弓弦所傷的手進行治療。
縮了縮手發現掙脫不開，路易斯只好任由他去，只是這情景實在令人尷尬。
包紮好後，康蘇坦姆忽然開口：「你跟我一起去見皇兄。」
路易斯大吃一驚，卻見康蘇坦姆平靜地說：「這次是你救了我和何利的命，哈姆瓦斯皇兄必然會接見你，不如我們一同前去。」他收緊了手掌，「你要憑自己的能力讓皇兄欣賞，如此才是保命之道。」
他的手腕被握得有些發疼，但方才忐忑不安的心已安定下來，他對康蘇坦姆一笑，「我會的，以伊西絲母親神的名義發誓。」
(TBC)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