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罪塔在東離惡名昭彰，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窮暮之戰後千百年，東離的和平被不知從何處出現的七罪塔主人打破，他對外自稱森羅枯骨．蔑天骸，帶領一群滅絕人性的部眾，橫掃東籬境內，殺燒擄掠無所不為。從最初是暗殺組織的七罪塔，一直到東離正道最強大的敵人，玄鬼眾那戴著面具身披黑袍的形象，令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蔑天骸這個名字在丹衡耳中早已如雷貫耳，因此當第一眼看到他時，甚至有種「名不虛傳」的感覺。
戰慄、威壓，如此強勁的實力，他立時知道自己沒有抵抗能力，只能拚盡所有為妹妹留下一條生路，然而只要翠輝劍被敵人所持，妹妹便逃脫不了追蹤……
想到此，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忽然又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可說是在地獄中也不為過。
「還有餘力想別人嗎？」蔑天骸低聲笑道。
在這幾日的調教下，丹衡很快熟知這個惡魔的各種習慣和喜好。這個男人其實對性慾沒有多大興趣，更多是惡意的捉弄和調戲，樂於看到這個曾經堅毅的靈魂逐漸變成他喜愛的樣子。完全馴服的玩具很快就會被他丟棄，但丹衡那始終不屈的傲骨、即使被打碎仍拼湊回來的自尊，反而令他愛不釋手。
就像要得到天刑劍一樣，蔑天骸現在對這個男人也是勢在必得。
每每當丹衡以為自己對蔑天骸的手段麻痺了，那男人又能想出新的法子折磨他。上次他天真的相信蔑天骸的話語，又恐懼又放心地使用那個新肉體，然後隔天那具女體就以比上次更悽慘的方式被丟棄在魔脊山的骸骨堆裡。
如此喜新厭舊。
彷彿是暫時對這種遊戲玩膩了，現在丹衡以純粹的靈體存在蔑天骸身周不離五尺，只有蔑天骸可以看到他的存在。蔑天骸將丹衡的靈魂核心放在他的丹輝劍裡，本命劍的心血相融讓丹衡的靈體穩固不少，那張越加灰敗的臉色光亮許多，然而這不是一個恩賜。
蔑天骸輕輕撫過丹輝劍的劍脊，一股刺激的麻癢竄過他的背脊，他忍不住低吟出聲。
「多麼好聽的聲音啊……」看著丹衡在面前仰起了堅毅的下顎，他輕笑，伸指在劍上一記輕彈，丹輝劍發出一聲清脆的劍吟。
「啊！」同時伴隨的是丹衡的驚呼，他登時脹紅了臉，被情慾調教多日的他隨即就有了反應，滾燙的慾望蔓延全身，慢慢染上了瑰麗的緋紅。
蔑天骸此時在他的王座上，王座之下大廳兩旁是他的心腹們。剛議談完的他們沒有退下，好像多待在主君身邊久一點就是無上的恩賜。
丹衡此時無比懼怕這些走狗的目光，儘管這些人的視線直直穿透了他，熱切地膠著在賞玩戰利品的蔑天骸身上。被蔑天骸透過本命劍所勾起的醜態在大庭廣眾下無所遁形，即使是錯覺，也像被當眾圍觀情慾的恥辱。「啊……蔑、蔑天骸……！」
「多麼美麗的一把劍啊……」蔑天骸卻完全不理會他，「銳利的鋒刃、筆直的卻柔軟的鋒芒，真是不愧『丹輝』此名……」
蔑天骸舔吻上冰冷的劍刃，溫度從薄情的嘴唇直直擊入丹衡的心扉，他迷濛地低呼一聲，只見那鋼鐵割開了鮮紅的血液淌下唇畔，他竟有種稍稍報了仇的快感，卻同時軟倒在蔑天骸的腳旁。
「原來你喜歡這樣？」蔑天骸低笑道，「好啊，那就讓我陪你好好玩玩吧！」
※
原先只是得到天刑劍所附帶的小小靈魂，如今竟成為了他相當在意的存在……這對他完成目標來說，是個不妙的警訊。曾經想要痛下殺手，卻總在最後一刻動了罕有的憐憫收手，看著人性和尊嚴在懸崖邊掙扎的美景，似乎比崩解的剎那燦爛還要迷人。
蔑天骸一向對自己非常誠實，他知道這是迷上名為「丹衡」的這個金色靈魂的徵兆。看著仍保有生前樣貌的靈體，那華美柔順的長髮、修長矯健的身體，他忽然後悔起自己那一掌按得太乾脆。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再怎麼模擬造出相似的形體，都會留下遺憾。
在七罪塔鍛鍊出強大心靈的丹衡此時已無比冷靜，無論面對甚麼處境都能淡然視之，這也是他摸索出應付蔑天骸的方法之一。反應愈是激烈，那個男人便愈興奮，而他遭受的折磨也越多，還不如反其道而行。這個江湖上人稱罪惡之淵的地方，他竟在其中磨礪心境。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句從古書上所看到的智慧之言，是他現在的座右銘。
啊……是的，蔑天骸又想出新的方法來消遣了。
身穿華麗繁複的衣裙坐在白骨製的高椅上，那個容貌精緻冷麗的小女孩看著長桌對面口沫橫飛滔滔不絕的蔑天骸，忽然不曉得流淌在他內心的血海深仇到底還算什麼，肉體上的折磨他可以忽略，但家族毀滅的仇恨永不能忘懷。眼前這個對他傾訴理想目標的男人似乎對他完全放下心防，不是對待俘虜，也不是應付下屬，而是更親近的……什麼人？
這個問題太危險，他不敢繼續想下去，只能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點點頭表示他正在聽。
欣賞美麗的事物是人類本能，對著賞心悅目的小女孩，蔑天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激動與喜悅，即使裡面是個不怎麼討喜的大男人，那也不妨礙他賞識自己的傑作。他做出情深意切的模樣，雖然自己也覺得好笑，微微傾著上身說：「你知道通往西幽的道路即將開啟了嗎？」
丹衡瞪大了眼，那水光瀲灩的明亮雙眸滿載了驚訝之意。
「兩百年來沒有人能通過鬼歿之地，曾經與東離是一體的西幽，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呢？」蔑天骸笑了笑，丹衡竟從中看出了一絲懷念，「不過那個時間快到了。封印鬼歿之地的力量最近逐漸衰弱，等到最低點時，如果擁有神誨魔械，便能劈開魔族的詛咒。」蔑天骸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快了！快到了！只要能拿到天刑劍的劍刃……」
說到這個就是丹衡的禁忌，女孩不清不重地哼了一聲，對面的魔主立即收住聲，然後才自己覺得有趣地輕笑，「親愛的丹衡，我給你只要還使用這個軀殼就可以任性的權利。」
「不了，謝謝。」女孩細聲細氣的開口，隨即懊惱地閉緊了嘴。
「你在生氣什麼呢？現在的你可比你妹妹還要引人注目，美麗而纖細、嬌弱而誘人……」
「我說夠了！」女孩嬌叱出聲，卻完全達不到想要的效果，只是讓蔑天骸心情愉悅的走下高椅繞過長桌，一把抱起沒有反抗能力的女孩，從七罪塔上的窗口遠遠眺望。
「到時候讓你一起看看吧，那邊的風景……」
※
玄鬼眾帶回來的消息越來越不樂觀，但蔑天骸的心情卻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甚至還更好了一點。他這其中曾數次離開七罪塔，回來時不是帶著一身風霜，便是淡淡的血腥味，有些是他人的，但最近更多是自己的。掠風竊塵的名字越來越常在蔑天骸口中出現，帶著興奮和激情，一如燃燒跳躍的地獄火焰，危險卻令人移不開眼。
又一次溫存的時刻，丹衡發現自己已經能夠很好控制報仇的衝動，然而這朵生長在溫室中的情愛花朵遲早會被現實摧毀，他如今的依戀不捨都只是個假象。源由於死亡囚禁而得到的溫情，注定是病態的，他卻不忍親手毀滅，如果能夠汲取這個男人的體溫，就能夠觸碰他心臟的溫度。
然而他並不願看到如此光景，所以在那之前有其他方法的話……
「蔑天骸……」丹衡輕輕喚著那閉目歇息的俊美男人。
蔑天骸有些訝異地睜眼看向那難得露出為難神色的男人，丹衡近來安靜了很多，固執藏在心裡以為他沒有發現，但是他樂得擁有一個能夠配合的床伴，因此也對他的反骨視若無睹。但此時在他眼神裡的優柔寡斷又是為什麼？
「在……他們到來之前，你可以把我殺了嗎？」他頓了幾許，才緩緩說道。
而男人的反應是瞬間掐緊了他的手臂，厲聲說道：「你說什麼？」
雖然感覺不到疼痛，但丹衡知道這條手臂的骨頭大概是斷了，他小心著措辭說：「我不能夠，這樣出現在他人面前……」
被歸劃為自己人的小小滿足感藏在更大的憤怒之下，蔑天骸怒聲道：「有什麼不好！你是我的東西！誰敢有意見？」
「但我已經死了！死在你的掌下！」丹衡也跟著拉高了聲音，「不管你怎麼說，我都只是個死人！」
「……這是事實，你不能無視它。」見蔑天骸瞬然收聲，丹衡輕聲說：「雖然你用死靈祕法把我留在世上，但我已經，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別讓妹妹看見我這個樣子，好不好？」他不自覺語氣中帶著哀求。
「……所以，還是為了你那個妹妹。」蔑天骸冷笑道，「那我也把你妹妹一並殺了，就沒有這個困擾了。」
「不要！」丹衡急聲阻止，「你可以的！只是拿到聖劍的劍鍔，不要殺了她！求求你！」
「……你連在床上都沒有這麼求過我。」蔑天骸吃味的哼笑一聲，「你是我的，你什麼時候才會明白，我要你生就生，死就死。決定權在我手中，不是你。」
這個男人告訴他沒有別的辦法。丹衡痛苦地閉上眼，承受蔑天骸因怒火而加諸的懲罰。為了懲戒而不是溫存的交媾只是一場發洩，他早該看清這個男人我行我素，沒有他可以動搖的餘地。
分不清是激動還是哀傷的淚水留下臉龐，其實他還有一擊之力，溫養在穆輝劍中時得到了一股劍芒，他始終小心蓄養著以備不時之需，關鍵時或許可以將這個男人的胸膛剖開，看看其中是否有顆跳動的心臟，或者如他現在一般死寂。
被禁錮在籠中的丹雀沒有振翅的天空，只能可笑又可悲地繼續這段關係；或者，親手結束這場鬧劇。
這段開始在七罪塔之中的感情，也終將結束在其中。
FIN.
2016/07/15 少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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