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8日 星期日

黃沙盡處 第一章〈中〉

 140920修


  之後,路易斯又昏睡了兩天才能真正清醒過來。昏昏沉沉中他穿上的衣物又被人換下,數次醒來都能在身上發現不同的藥物痕跡,既是為了治療他也只好放棄保持儀容。反正對古埃及人來說沒啥大不了的。他這樣自我安慰。

  然後是新生活的開始。

  從一些生活細節和物品的風格樣貌,路易斯推測現在是新王國時期,只是還不知是哪一個王朝。來到古埃及後,他一直覺得無論如何,這裡也只是四千多年前的非洲大陸,雖有不同種族及地貌環境,仍是在地球上。路易斯不是基督教徒,也沒有堅定的一神信仰。早在接觸古埃及文化的那刻起,他便興起對這些神祇的興趣;而到可以坦然膜拜這些神祇的時代之後,經過這一段在神殿的時日,他便從學術角度進到心裡接受祂們的存在。

  然而也僅只於此。他對這種超自然物的認知一直停留在精神層面,包括最開始伊西絲和奈芙蒂絲與他的對話。從來沒想過會有實際碰上的一天。


  「比女子皮膚還白皙」,路易斯很快便得到這個外號,他在神殿內部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只能在有人陪伴的情況下走動,不許進到主殿內部或離開神廟範圍。這是伊西絲的神廟,建在狹小的菲萊島上,比流傳到後世的遺跡更為古老。

  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又該如何去尋找所謂的「威脅」?路易斯還記得伊西絲跟他的交換條件,然而他還未完全恢復、更與此格格不入,也不得不暫時接受。來到這裡,首先要適應截然不同的習俗文化,是而他對種種監視沒有任何抗議,只是對不能第一手掌握神殿祭儀資料感到遺憾。康蘇坦姆指派人手教他使用文字和交談,幸好路易斯在求學期間為了研究而學過科普特語,學習說話的過程沒有想像中困難,他很快便能進行簡易的日常對話。

  這段時間裡,路易斯很少看到康蘇坦姆,他從旁人口中得知康蘇坦姆是這座神殿的大祭司。路易斯可以理解他職位的繁忙,卻覺得有些可惜,他想多接觸康蘇坦姆,或許可以知道神殿祭儀的種種細節,然而除了負責生活起居的侍女,便是教他語言的青年書記與他互動最為頻繁。青年書記看來對他很是好奇,但明顯被下了嚴格的限制和封口令,除了神殿生活規範的必須,便沒有其他話題了。

  至此新生活算是跨進一大步,路易斯卻忽略一個重點:不同的物種包括了微生物。因此繼穿越時空所造成的生理衝擊後,毫無防備的免疫系統又讓他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和這個環境和平共處。

  這種病情憑著簡單草藥無法治癒,等康蘇坦姆終於接到稟報時,路易斯已經發燒三日了。距離康蘇坦姆上次見到他,尚不過二旬。


  路易斯在床上輾轉反側,渾身發熱卻找不到紓解的方法。這幾天奇怪的藥吃了不少,他也顧不得計較其中成分,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然而人啊,在身體脆弱的時候精神也會跟著軟弱,驟然來到另一個時空,連一個認識而安心的人都沒有……

  其實這些都算不上什麼,他反而要慶幸才是。路易斯這樣告訴自己,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能得到寶貴的考古資料,一切都可以忍受。縱使不能回去,他也可以刻一塊石板,待後世的考古學家發現奧秘。

  把這個當作支撐下去的目標,路易斯燒了又退、退了又燒,稍微可以下床便是上吐下瀉,要不是還有侍女過來關切,他差點以為自己被放著自生自滅了。

  是了……伊西絲曾說過……說過什麼呢?路易斯想著,便聽到耳邊一個有點陌生,卻又異常熟悉的聲音笑說:「怎麼我好像常常見到你躺在床上呢?」一隻手掌搭在他的腹部上,沿著經絡緩緩移動。

  這個聲音極低,想是自言自語,然而已經足夠路易斯聽出其中的大概意思,若非被撫按後舒服不少,這種親密舉止他實在無法承受。他微微睜開眼,看向手掌的主人,那是一個……少年。

  一個全身纏滿紗布,頰邊留著一搓頭髮,頭戴王冠、下顎黏著假鬍鬚的少年。身上配戴各種護身符,巧妙融合了年輕與成熟,青年的臉龐帶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他手持權杖,另一手則放在路易斯的腹部上,路易斯困惑了好幾秒,才終於把少年的形象跟某個神祇連接上。

  「……洪蘇!」

  少年對他側頭笑了笑,以有些縹緲的聲音開口:『伊西絲說過,會好好照顧你。』

  洪蘇!真的是那個月神洪蘇嗎?路易斯激動得掙扎著想要起身,便聽到另一個聲音。「路易斯,你醒了!」

  康蘇坦姆,那個十多天不見的人,正偏頭看著他。

  ……怎麼回事?只是一場幻覺嗎?洪蘇的形象重疊在康蘇坦姆身上,他一時無法回應,只能愣愣盯著康蘇坦姆。

  「你的內臟運作不良,我幫你調理過。這是新的藥,吃下它吧。」見路易斯既已清醒,康蘇坦姆放開手,指向放在矮桌上的湯藥。

  「……謝謝。」定睛好一會兒,面前不再是包裹著紗布的青年,而是僅僅穿著麻布裙的康蘇坦姆。是了,現在是晚上。看向投照在康蘇坦姆腳邊的月光,路易斯更加確認了什麼地想。

  「感謝洪蘇。」這句話雖藏在吞嚥前的小小空檔,仍是被康蘇坦姆聽見。康蘇坦姆當是他多餘的禮貌,沒有多說什麼。路易斯的情況很罕見,他治好去向醫藥之神月神尋求協助,做出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強力藥方,這一定要記錄下來,以防類似情況再次發生。

  服藥後康蘇坦姆再次探看路易斯的身體情況。他滿意地點點頭,交代路易斯接下來二日再服四次藥後便離開了。


  再度躺下卻無法入眠,路易斯仔細回想方才情況。他沒理由看錯,除非是洪蘇刻意讓他看見……不可否認,與洪蘇重疊的那一瞬間,康蘇坦姆的面容看來特別溫柔而莊嚴。

  ……如此美麗。

  忽然驚覺自己想法的路易斯,用力將這個形容詞甩出腦海。看來他是被古埃及神祇保護定了。比起虛無縹緲的信仰,這樣絕對的宗教力量讓他有些緊張。無論是什麼原因,他發生事情時便有相對應的神祇出來解圍。他在心裡嘆口氣,昏迷也好神智不清也罷,畢竟還沒有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接觸過……

  欸,那個在門口探頭進來的,是一隻黑狗沒錯吧!陡然驚覺在這種情況下,他所看見的應該會是什麼,路易斯竭力對著擁有銳利眼神的中型黑犬露出討好笑容,一邊說辛苦了真的不需要。

  纖瘦而矯健的黑狗低頭聞了聞門牆周圍,進來晃了一圈,細長尾巴示威般掃過路易斯的腳踝,這才看似滿意地走了。

  是了,不是生就是死,一旦死了就歸那幾位神祇管,或許阿努比斯只是來確認不需要自己上場。打定主意不再胡思亂想,要趕緊把病養好,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路易斯事後說,這不是他生過最重的病,卻是最驚悚的一次。對此,康蘇坦姆怎麼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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