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小狐是反省之後為了表現出紳士、強勢和男友力的小狐……我盡量。
再者是鍋進補的紅燒羊肉……聽說原本是的。
然而光心理輔導課程就紮紮實實占滿了篇幅。
後面會有車,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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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刀刃在月光下閃耀著流水般的冰冷光芒,如白露含霜,似冬雪初降;美則美矣,卻令人由衷感到寒意,那是屬於兵刃的冷酷光輝,意味著生殺予奪、死亡和征戰,來自冥河彼端的呼喚使人望而卻步。其主亦同,冰雕雪塑的美貌人形沒有半點溫度,只是被包裹在層層防備之下,隔絕在疏離的禮儀之後,無人發覺。
終於在阿津賀志山迎回三日月宗近,本丸當天夜裡便舉行慶祝大會,辛苦多日的刀劍男士們高聲吆喝,也邀請了宴會的主角加入歡慶的行列,但三日月宗近婉拒了遞到面前的溫熱清酒,那從平安時代存續至今的優雅貴族正坐在宴席中央,無視面前豐盛的餐點不飲不食,僅是微笑接受眾人對彼此的恭賀和歡喜。
因是初來乍到,眾人對他還相當陌生,加上天然的輩分壓制,沒有人對此感到疑惑,僅是猜測或許平安貴族有不在人前飲食的習慣,因此也不感到掃興,轉而找其他人嬉笑打鬧。
宴會仍一如預期地熱鬧歡騰,三日月宗近微笑看著他們,那最美的天下五劍,眼神如同他所自稱的,是長輩的關懷。
但也有人對此冷眼旁觀。
第二日出陣時,三日月宗近一早便整裝完畢,端坐在大廳等候其他男士。因他遲遲才來到這個本丸,為了能將這把傳說中的刀劍加入主力部隊,審神者所採取的是提攜策略,目的是讓三日月宗近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簡單便捷的方式提升戰力,因此隊伍以扛著大薙刀的岩融為核心,一路討伐以摧枯拉朽之勢所向披靡。
「還請多多指教了。」三日月宗近頷首,對高大的僧侶說。
「嘎哈哈哈,都同是三条的兄弟就別客氣!」岩融爽朗大笑,擺擺手毫不介意;而在他身上如影隨形的今劍也跟著笑說:「三日月總算來了,趕緊強大起來跟我們一起玩耍吧!」
遠足般的氣氛下,許是審神者的特別照顧,隊伍裡都是據說為三条刀派的成員,大概是希望三日月宗近能在兄弟的帶領下盡早融入這個本丸吧。然而相對於熱情的岩融和今劍,石切丸還稱得上彬彬有禮,小狐丸就顯得冷漠淡然了
那個有著白色長髮的高大男人除了基本的招呼,便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三日月宗近身上,而是熱衷於戰場上的殺戮和鮮血,跳著專屬於他一人的狐之舞,如此生機勃勃燦爛奪目。
不愧是野獸啊。三日月宗近在心裡感嘆了句,沒有被冒犯的怒氣,反而覺得輕鬆許多。畢竟,他是把刀,不需要親情友情的刀。他沒有跟岩融和今劍這些三条刀劍相處的記憶,就連印象中的石切丸也不是這個模樣,如果要故作熱絡才能融入,對他而言可相當困擾。
唯一還有模糊記憶的,就只有小狐丸。那個做為靈刀奉獻給一条天皇,卻在後世失蹤的小狐丸。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
也不過是個幻影罷了。
完成了初步的升特修行,三日月宗近感激並拜別了其他隊友,然而在一片友好的氣氛中卻有個不合群的人影。進入本丸大門後,小狐丸一聲不吭地逕自下馬,將韁繩丟給侍從讓其將松風牽入馬廄,然後袖手離開。
看著小狐丸甩著白色長髮的背影遠去,岩融等人都有些尷尬,今劍趕忙解釋說:「小狐平常不是這樣的……」
「沒關係,」三日月宗近笑了笑,「小狐丸是真性情。」
其他人也無法解釋小狐丸為何對三日月特別冷漠,結束了毫無建設性的客套話後各自回屋休息。原本以為小狐丸和三日月宗近會是關係最親密的兄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就是審神者也要大呼失策。
不過也或許是小狐丸怕生的緣故?雖然從無前例。這件事被歸類為三条的家內事,終究誰也沒有對外說起。
三日月宗近來到本丸的第二日就這樣過去了。
避開了眾人,三日月宗近回到分配給他的房間,打理去一身的塵土血漬,在斜斜照進月光的房間裡靜坐無語。
一如他被收藏擺設的千百年來那般,美麗的刀刃沉寂而安靜,最大的功用便是等候人類的鑑賞把玩。這是他唯一、也最擅長的,像照耀大地的明月,亙古不變。
數日來皆是如此。
直到有人帶著一池塘水前來,強硬收藏了月的倒影,卻又惡劣地攪亂破碎了它,並以此為樂。
「還當自己是收藏品嗎?三日月宗近。」
這日他要回房時,在拉開紙門後被人攔下。「哈哈,是小狐丸啊。」他頓了頓,一手扶著門邊側過身來,但見小狐丸斜倚在長廊轉角的廊柱旁,雙手環胸對他冷笑。
「有何指教嗎?」維持著良好的禮教,他頷首問。
高大的男人輕笑,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壺酒晃了晃,說:「指教不敢,我是來找三日月飲酒賞月的。」
「承蒙好意,但我不……」
三日月的話沒說完,便被小狐丸一個箭步上前打斷,小狐丸執起了三日月宗近扶著劍的手,「別這麼急著拒絕,三日月不想試試美酒的滋味嗎?是說……粒米不進、滴水不沾……可真太浪費這具肉體了。」
三日月宗近猛然揮開小狐丸的手,按上了腰間的配劍,「……您踰矩了,小狐丸殿下。」他冷冷一笑。
「要擔心的是三日月殿下才是。」小狐丸狡猾一笑,驟然出手襲擊三日月宗近,肩撞肘擊和身而上,敏捷的野獸長腿一勾,將三日月宗近絆倒在地,反應不及的天下五劍甚至沒有反抗,便瞬間被制伏倒地,小狐丸手腳並用將三日月宗近以極其不雅的姿勢扣鎖住,拉著三日月宗近被扣在背後的雙手,說:「您看,您的肉體已經這麼虛弱了。」
即使被狼狽擒拿,三日月宗近也不改其態度,他高傲地說:「那麼,現在小狐丸殿下要教訓我嗎?」
「豈敢。」小狐丸的語音帶笑,但手上的動作一點都沒放鬆,他抽下了髮帶縛住三日月宗近的手,然後將他攙扶起來,「請原諒我的無禮,畢竟三日月殿下可是不容輕視的天下五劍啊!」
小狐丸細心地整理了三日月宗近凌亂的儀容,三日月宗近這才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那時常帶笑的凌厲眉眼,此時有著不容錯認的專注和柔和;還有被審神者多次稱讚的柔軟毛髮充滿了閃耀的光澤。然而再好的皮相也改變不了這個男人的侵犯行徑,而他竟然還以為他們是兄弟。他自嘲冷笑。
小狐丸看似親密地攬住了三日月宗近,寬大的衣袖遮住了他倆糾纏的手,他在三日月宗近的耳邊言笑晏晏,「接下來,就讓在下帶您體驗人間界吧!」
繁複的衣衫簌簌落下,三日月宗近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雙眼,小狐丸帶他來到名為澡堂,一個充滿蒸騰霧氣的地方,並不容拒絕地褪下了他的衣物。會生鏽的念頭根深柢固在他腦海,在自我保護的催化下,三日月宗近惱羞成怒地試圖掙脫小狐丸的控制,然而即使抓住了空檔,一番扭打過後仍舊以小狐丸的勝利告終。「若要論先發制人,在下還是略勝一籌的。」在一片狼藉中,小狐丸喘著氣笑說。
為了避免傷到三日月宗近,小狐丸只使用巧力攻擊他的關節;但三日月宗近就沒有這個顧慮,小狐丸的臉上掛了彩,紅腫的拳印和血痕大大裝飾了這個健壯男體的外觀,大概稍後便會青紫紛呈相當精彩。
「三日月殿下真是手下不留情啊。」小狐丸說,仔細聽呼吸間還疼得嘶了聲,然而這些又與三日月宗近有什麼關係呢?他終究還是被縛住手腳,讓同樣裸裎相對的小狐丸打橫抱起,全身上下只在胯間不堪地蓋上一條毛巾,走進所謂的淋浴間。
原本已經打定主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予回應,然而接下來迎接他的並不是想像中的屈辱過程,小狐丸將他放在木凳上,然後跪下身來開始替他……清洗身體?
就像對待高貴的藝術品那樣,那修長的十指溫柔地穿梭在紺色的髮絲間,搓揉出細密的白色泡沫,仔細沖洗乾淨後又拿起澡巾,每一寸肌膚都沒有遺漏地細心擦洗三日月宗近的身體。
如果是服侍的話,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三日月宗近慢慢放鬆了身子,但為何是以這種方式……?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小狐丸最後一次用熱水將三日月宗近身上的泡沫沖淨,而他自己則草草洗過,才再將人抱起,走入一旁蒸氣氤氳的浴池中。
「這是?」驟然漫上的熱水一寸寸吞噬了他的身體,滾燙而無所抵禦。三日月宗近驚呼一聲,全然陌生的感覺淹沒了他的一切防備。
「感覺不錯吧?三日月殿下?」小狐丸笑了笑,他終於伸手解開了三日月宗近手腳上的桎梏,並輕輕搓揉著他的關節活絡血脈,「這可是身而為人所能得到的一大享受喔!」
「……即使如此,那又有什麼意義?」三日月宗近定下心神,他現在也失去了教訓小狐丸的興致,前兩次只證明了現在他無法贏得爭鬥,只能留待日後再報。熱水直直沒到了他的胸膛,如針砭一般的炙熱感透過肌膚直入骨髓,卻又奇異地有幾分舒適,彷彿整個身體都輕鬆下來。他僵硬地坐在池中感受這個水池對他的影響,那些無情的液體絲毫不顧他的意願,就像小狐丸一樣粗暴地拉著他與之同化。
小狐丸輕笑了聲,他長手勾來漂在一旁的木盆,裡面的小酒瓶正散發醉人的香氣。他倒了杯清酒遞到三日月宗近的面前,「試試看嗎?三日月殿下?」
「不,我……」三日月宗近推拒到一半,卻被小狐丸強硬將酒杯塞進手裡。
「這可不是當年那些低劣的濁酒,」小狐丸說:「既然都擁有這副肉體了,何不享受人間呢?……還是三日月殿下想要讓我代勞?」他欺近了三日月宗近,意有所指地說。
三日月宗近沉默片刻,溫熱的小瓷杯在手中摩挲,透明醇香的液體輕輕晃動,也不知是見識到小狐丸的堅持或者被說服,終於舉杯就口,輕輕啜了一口。
清麗甘口的熱酒落腹,帶來微醺的灼燒感。裡外都被高溫所侵蝕,他忽然知道了小狐丸的意思。「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這些於我並無影響。」
小狐丸近乎愛憐地撥開三日月宗近的鬢髮,「誰知道呢?」
三日月宗近沉默以對。
洗濯乾淨後,即使穿上浴衣仍是那個冷情的三日月宗近,但他已不再拒絕小狐丸的觸碰。小狐丸牽起三日月宗近依然冰涼的手,往飯廳走去,說:「三日月殿下,現在請讓我帶您去享用夜宵。」
「……付喪神無須飲食的。」
「是的,但您現在不是純粹的刀,也不是單純的靈體。」小狐丸語重心長地說:「您還必須供給這副身體的日常所需,否則即使戰力提升了,也會因為體能無法負荷而日漸衰弱。」見三日月宗近仍不以為然,他又加上了一句,「否則我也不能輕易贏得了您。」
這個理由確實說服了三日月宗近,他仍對輸給小狐丸耿耿於懷。既然如此,他也不吝接受小狐丸的建議,雖然他懷疑那些飲食最後也會跟方才的酒液一樣,轉瞬便消失無蹤。
「真是麻煩又脆弱的載體啊……」他不耐地說,「這樣子真的能夠發揮刀劍的實力嗎?」
「等您習慣以後就好了,這身體也不是沒有好處的,您慢慢就會知道了。」小狐丸輕笑一聲,「首先,從伊達流的美食開始吧!」
方寸大的小几上擺滿了各種精緻誘人的餐點,這已不僅僅是小狐丸所說的夜宵份量,更像是遲來的洗塵宴,但三日月宗近對此毫無概念,自然也不會知道在這桌餐點後所代表的意義,他只是挑剔地看了那些小碟子裡的各色食物,連舉箸的意願都沒有。
「不習慣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這些都是後世才發展出來的飲食,三日月殿下想必非常陌生吧?」小狐丸笑著說,他殷勤地多嘴起來,「如果您想念薄粥的話,下次也能幫您準備,但此時您需要的是先補充能量。」
這個理由實際得讓三日月宗近不得不接受,然而接二連三的相同藉口將煩躁積累於心,雖然面上不顯,但他已經對這一切感到厭煩不堪,還不如拔刀砍下一乾二淨。
以這個模樣存在,到底有什麼意思?即使這些是所謂的美食。
香甜柔嫩的絹豆腐入口時,總算得到了他的第一個首肯;油脂豐富的鮭魚切片在口中融化,那豐裕的口感也撫平了隱藏的一絲怒氣;略過烤飯糰這種邪魔外道不提,熱騰騰的味噌湯總算讓他放鬆了雙肩。
見三日月宗近不再抗拒,小狐丸也跟著用起屬於他的幾碟大豆製品,屬於陪食性質地吃了幾口,見三日月宗近停箸也跟著放下筷子。
「您吃飽了嗎?」
「什麼是吃飽?」三日月宗近驚訝反問,他撫著上腹部,那裡的確曾有過緊漲感,但很快的便逐漸消減下去,而他不吃了的原因僅只是其他的都不感興趣罷了。「你說這些食物會轉化成『能量』,那又為何會『吃飽』?」
觀察三日月宗近的神情,確定他的確已經對面前的食物不再有興致,小狐丸便揮手讓侍從上前收下殘羹剩飯。「那是因為這個身體有其容納的限度……這些我以後再慢慢告訴您,現在讓我們先消消食吧。」
怎麼這麼麻煩?雖然未說出口,但三日月宗近蹙起的眉間也表明了他的意思。
小狐丸見狀輕笑,「是的,在這裡生活是麻煩了點。」他仍是扶起三日月宗近,而對方已不再拒絕他的親近,他們沿著廊道慢慢行走。「這裡也沒有自由,還要被人命令出戰或遠征,不然就是各種內務。每日有不同的任務要忙,還有這個脆弱又麻煩的身體要照顧。」小狐丸刻薄地批評本丸裡的生活,有些是三日月宗近還沒接觸到,有的則是已深有同感,於是他耐心地等候這隻嘮叨狐狸的下文。
「但是正因為有這個地方,我們才能跟人類一樣擁有熱血,能夠歡笑、能夠哭泣,與分散或許千百年的朋友相聚,以短暫數十年的肉體,取代漫長時光的冰冷金屬。三日月,我很慶幸。」
長廊下的月色瀰漫,小狐丸的白色長髮拂過三日月宗近的肩頭,似乎散發著銀色的光輝,這一刻,三日月宗近好似捉摸到一些小狐丸的意思。
這是短暫卻燦爛的人生。
身而為刀劍的付喪神,他們現在得到了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
但是……「我還是不懂。」三日月宗近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認真看著小狐丸,問:「你我皆是不祥的凶器,這些都是我們可以做的事情嗎?」冰冷的刀身化為人形,也會有體溫嗎?
「我們來到這裡的任務就是為了征戰,為了對付日益強大的敵人,或許有一天,還會出現就連你我也無法對付的敵人。但是在此之前,又為何要阻止自己享受這些時光呢?」小狐丸拉起三日月宗近的手,一隻按在自己的胸口,另一隻則放在三日月宗近胸前,「您看,我的胸膛裡跳動著活生生的心臟;而您還沒接受自己的轉變嗎?」
小狐丸胸膛下有力的震動一直傳遞過來,試圖感染那美麗外表下的冷寂僵硬,三日月宗近想要嗤聲無稽之談,卻發現自己連嘴角都勾不起來。
「不要急。」小狐丸溫柔地笑了笑,安撫他說:「之後您就能比較接受了。」
(TBC)
16/09/10 少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