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識湯川學以來，草薙俊平就覺得這個人大概是物理的：以絕對理性冷靜的態度，窮究物質之間的本源。如果說，物理屬於神，那麼湯川學就屬於物理，所以，湯川學不在人的領域裡，這是很簡單的邏輯歸納。
也因此，屬於人的草薙俊平悄悄將一個影子藏在心底，妥貼收好，以免無意間觸犯神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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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盛暑的太陽熾烈耀眼，熱情撒下刺眼的光芒和炙熱高溫，將高昂的祭典氣氛烘托得更為激烈，熱熱鬧鬧的像投注了畢生的專注和激情。
熱得滿頭大汗的草薙俊平擠出人群，好不容易才來到碰面地點，剛歇口氣就看到那站在樹蔭下等候的友人。對方在大熱天裡穿著黑色的襯衫，雖然努力搖著路邊收到的吉祥物紙扇，依然熱得滿頭大汗，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前方的歌唱比賽。
草薙俊平愣了下，瞬間反應過來，木著臉轉身去找自動販賣機，打算帶兩瓶冰啤酒回來消暑解渴再說。但那緊黏著腰身的輕薄布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滿臉紅通通的，活像是被整日的烈陽炙烤過般。
「喏！」沒再讓友人多等，草薙俊平發揮出穿梭槍戰地的本事，迅速帶著兩瓶金麒麟回來，他承認，他是故意直接把冰涼的鋁罐貼上湯川學那汗濕晶亮的側臉的。
湯川學偏過頭，躲過了這場襲擊，「來了？」
「來了。」見一擊失敗，草薙順勢把啤酒交到湯川手中，然後打開自己那罐啤酒，刻意不再往旁邊多看一眼。
湯川學應該對朋友的心思毫無所覺，他道了聲謝後便重新把目光投回舞台，邊啜飲冰涼的啤酒，神情認真得彷彿在當場邊的評審。
「時間過得真快。」草薙嘟噥著說。
「勒沙特列原理。」湯川學用一個名詞回應草薙俊平的感慨。
「什麼？」草薙嗆了一口，有點狼狽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泡沫，然後接過友人遞來的手帕。手帕有些泛潮，大概是被攜帶了一天的關係，草薙用手指捏了捏布料，忽然覺得自己更狼狽了。
「又稱平衡移動原理，如果改變了反應的平衡，物質會自然往改變一方移動，以減弱反應帶來的影響。」
「……不是物理原理？」
「化學的。」湯川低頭喝了口啤酒，「雖然發生了影響平靜的事故，人們自然會讓生活回歸日常，雖然已經減少的部分無法再填補，但整體的平衡不會改變。」
好像可以理解，但草薙俊平依然對湯川學竟然不是口吐物理感到不可思議。「伽利略老師退休了嗎？」
「我只是發現人好像必須借助其他理論才能完全解釋。」湯川不再對此多說什麼，「好了，把我約來這邊，除了看祭典以外還有什麼事？應該不是案件，否則你不會買啤酒當飲料。」
其實只是剛好案件忙到一個段落，回過神發現一年要過去了，便想來走走，紀念這貫穿了他數年光陰、帶來無數挫折陰影的事件。然後也很想看看友人，就約對方出來了。
但話當然不能這樣說。「聽說並木屋的燉菜很好吃，但我一直沒機會，能請你幫我介紹嗎？」草薙說。
「……當然可以。」
距離佐織的案件完全落幕才一年，並木屋的主人對湯川學和草薙俊平這兩位依然記憶猶新，雖然面對湯川教授有些尷尬，但對待草薙警官的態度就只能勉強說不失禮了。
幾杯燒酒下肚後，再怎麼冷漠的人也多少有些動搖，並木祐太郎並不是不知道警方有多努力奔走，只是目標與他們受害人的家屬背道而馳，縱使事到如今還是無法接受這種衝突，畢竟罪魁禍首已經死了，而他們也為復仇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
草薙俊平如坐針氈，有些後悔隨口提議來這邊，即使湯川在哪看起來都悠然自得，但他並沒有臉皮厚到若無其事接受受害人家屬招待的地步。
放下筷子，草薙吐了口氣，湯川瞥了他一眼，「不好吃嗎？」
「怎麼會？很好吃的！」察覺到並木屋主人家投過來的目光，草薙俊平趕緊搖手說，「像這個什錦燉菜，就像你說的，真的很不錯！」
「是嗎？」湯川哼笑了聲，喝乾最後一口清酒，起身結帳。
這不是一次愉快的拜訪，草薙俊平心知肚明這個他單方面認為的約會被他搞砸了一半，心裡懊悔莫名，就聽走在夜晚街頭上的湯川頭也不回地問他：「去超市？」
彷彿知道他腦袋裡的問號，湯川學接著說：「買瓶酒回去小酌吧。」
不在居酒屋，也不是二次會，就跟家常一樣，他們推著推車，在超市裡進行關於甜口辛口的友好討論、對酒精度數的挑戰，還有對下酒小菜的品頭論足，這些話題都陌生得讓草薙俊平暈頭轉向，感覺有什麼超出了掌控。
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孤傲的湯川竟然出讓了他的私人空間，比大學的研究室更隱密，更深入他的個人生活。雖然只是狹小的單身宿舍，但對草薙來說已經足夠驚悚。
他沒有想過這種發展……好吧，或許作夢時有。
因此接下來無論是什麼發展，都不會比夢更離奇了。
那件黑色襯衫被浴室裡的花灑打溼了，緊緊貼在湯川緊實的身體上，隱隱透露出結實的肌肉線條，草薙看得口乾舌燥，但此時已沒有另一瓶冰啤酒解渴，這是他做過最桃紅色的夢，是肌膚的顏色、是更隱私的顏色，明明忙起來時他都不知看過了多少次同事的裸體——
湯川執起他的手，在那粗糙的掌心落吻。
「……我忽然好奇大型強子對撞機是什麼感覺。」草薙的聲音有些啞，望著顏色泛白的天花板說。
「嗯，這是藉由電磁和離心加速力，讓不同的粒子互相碰撞的儀器，進而激發出原子核中的組成粒子，可以進一步推估宇宙的組成……」湯川的聲音也好不到哪裡，但或許是習慣了授課，仍盡責地講學，總之比另一人好得多。他下半身裹著毛巾，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翻找出玻璃杯、拿出冰塊，然後倒了杯剛買的蘇格蘭威士忌。
「等等！我不是指這種好奇！」草薙俊平聞言扶額，他從單人床上坐起，拉住經過的湯川學，身上只裹了件薄薄的，不屬於他的淺灰色冷氣被。「我是說『大型強子對撞機』會是什麼感覺。」
「你這個問題太無厘頭了。」湯川挑眉說，也倒了一杯威士忌給草薙。
「……我只是覺得太突然了。」草薙俊平揮揮手，表示自己不是真的那麼機械白癡，順手接過那杯酒，然後就因為不習慣這味道而嗆了一口。
與之對話的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草薙俊平，都二十多年了。」
「以前哪想過這種事……不對，你怎麼知道的！」草薙慌得差點打翻酒杯，激動地通紅了臉。
「也不算久。」另一人溫和地望向他，「大概快十三年前吧。」
「……那不是我剛開始去研究室找你的時候嗎？」草薙俊平挫敗地將臉埋進掌心，毫不懷疑自己的表現逃不過對方那觀察入微的雙眼和善於推理的大腦。
「所以，『大型強子對撞機』是什麼感覺？」學者用溫和的聲音充滿求知心態地追問。
「……太突然了。」回答的人悶聲說。
「還有呢？」
「……太衝擊了。」
「此外？」
「……不可思議、夢想成真、受寵若驚！可以了吧！還要問嗎！」草薙俊平自暴自棄地大聲吼道，正好迎入一個擁抱，在湯川的安撫中他慢慢冷靜下來。
湯川學研究的是純粹理性的領域，嚴謹苛刻而幾乎不近人情；草薙俊平探討的是感性的人心，揣測各種負面的人性，他們就像光與影的兩端。因此，侃侃而談的湯川對草薙來說就像太陽一樣，湯川講起物理時像是在唸咒語或說哲學，頭頭是道、邏輯嚴絲合縫，奈何他雖然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所有的詞組合起來就完全聽不懂了，大概堪比最高等級的安眠藥
在完全睡過去前，他模糊地想，那個讓湯川遠赴美國的研究機會，有讓他更接近希格斯玻色子嗎？他在湯川出國後查過資料，但看得一知半解。希格斯玻色子，一種在湯川口中說來就像敘述夢想的粒子，可以證實宇宙的真理、證明存在的本質；而草薙俊平身為刑警，正是為了讓所有人都有這樣追求夢想的機會。
所以，在今天之前，湯川學都是他的希格斯玻色子。
而今天之後，草薙俊平就是獨屬於湯川學的Large Hadron Collider了。
2022/12/17
少淵
看完電影〈沉默的遊行〉後被帥中年一腳踹回了坑底，福山雅治好帥，到今天我還在聽KOH+的歌。
然後就很想寫些什麼來作為紀念，這也是為何這篇會採用這個背景。雖然因為各種原因文章一直拖到今天才完成，但也總算把當時想寫的一些點子塞了進來。
本篇湯草湯無差，主要是我並不想分上下，感覺細分就會失去了什麼微妙的相輔相成感，請看官自由選擇代入吧！
謝謝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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