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是殤不患大展身手的時刻,浪人闖進秘密的邪法祭祀地點,粗暴地踢翻祭壇、打斷儀式,扛起人事不知的孩童,扯起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往帶著一群人闖進祠堂的巡撫身上丟。
口中吶喊著「掠風竊塵引頸受縛!」的巡撫一照面就被砸了個大活人,錯愕之下只見面前是個扛著孩子的江湖浪客,怎麼看怎麼不像好人,於是嘴邊下一句立刻變成「來人!把這傢伙拿下!」
殤不患搔搔後腦勺,他只知道對縣令的處置,沒聽凜雪鴉說要如何安排巡撫,既然如此避免麻煩就是。他幾個閃身躲開撲來的護衛,用劍柄指著那個躲在人群中的傢伙。「老賊,還有好幾條人命沒跟你算,別以為能逃掉!」
被簇擁著的巡撫這才有心看向現場的另一個人,第一眼見是陌生的面孔,便要轉移注意力,但隨即發現在那身長袍底下露出的璀璨閃光,他氣一噎,手指一比,到口的又換了個內容:「來人!抓住他!」
剛慶幸不會被認出來的縣令當場呆愣,逮人的護衛也反應不來,倒是原本在縣令周圍的人下意識散開,方便應和了一聲的殤不患躍過來,當場將這傢伙五花大綁。
「大膽刁民!在大人面前還敢放肆!」回過神的護衛們將殤不患和男人團團圍住,刀劍齊出指著恣意妄為的浪人,高聲叱喝。
殤不患掏掏耳朵,用腳踩牢縣令的背脊,完全無視連聲求饒的縣令和這緊張局面,態度閒散地說:「別急。」
子時三刻,月過中天,夜空中忽然飛來一塊巨大陰影蓋住本該撒下的潔白月光,眾人被這異變吸引住目光,盡皆抬首觀望。
那塊陰影像是一匹布、一捲紙,詭異地飄在半空中隨風擺盪,在月光下閃爍不祥的紅芒,突然殤不患腳下的人發出一聲痛苦哀嚎,用力掙扎,「放開我!快點!現在還來得及!該死的放開我啊!」
其他人不明所以,變化只在一瞬之間,只見那紅芒閃爍過數息後,化成一道光束,直直射向殤不患的腳下。
殤不患及時跳開來以免遭殃,但凡被那紅光照過的人都發出驚呼,彷彿被剝奪了部分活力,而在光束籠罩下的男人,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老化,有一瞬變成巡撫認識的縣令,轉眼間成為槁木般的皮包骨。
紅光似乎還不滿意,但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道藍色劍光打斷它的吸取,那卷軸有靈性般顫了顫,隨即收起投向夜空的另一個角落。
而那具骷髏還在發出嘶啞的嚎哭。「我的長生啊⋯⋯!」
「等等⋯⋯」全程目睹的巡撫目瞪口呆,他撿起從耄耋老翁懷裡掉出的東西,那是個鑲滿寶石的筆狀物,但他瞥了眼就交給旁人,用遲疑的口吻問在場唯一最鎮定的殤不患:「本官問你,這老者是縣令還是掠風竊塵?」
「掠風竊塵是誰?」殤不患漫不經心地說,他小心放下肩上孩童,放到傻住的護衛手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老者是縣令?本官追查的掠風竊塵又在何處?」巡撫震怒,「竟以贋品哄騙本官,莫非你們是同夥?」
這下殤不患可否認不了,他尷尬地抓了抓臉,心想他應該可以走了吧?感覺要陷入額外的麻煩——
夜空中忽然傳來一個清亮笑聲,開心愉悅,彷彿看了一場好戲。只見一個披著白羽大氅的寶藍高挑身影沐浴在皎潔的月光裡,輕飄飄站在屋角上有如飛仙一般。
那個衣著華麗,吸引了眾人目光的白髮仙人悠閒地手持長菸斗吞雲吐霧,另一手握著的赫然便是方才飛走的事物。
丹唇朱眸的俊美男子拿著卷軸在出氣多進氣少的骷髏面前炫耀般晃動,「謀取長生不老終究是逆天之行,即便代價是眾多血債也在所不惜?已經成功享受了那麼多年的青春光陰,如今一朝落敗,很不甘心吧?想要重返年少嗎?還有機會喔!」美麗的薄唇微啟,吐出一連串殺人誅心的話語。
「——!!」骷髏掙扎扭動,發出無聲的嘶吼。
「掠風竊塵!!」巡撫也爆出怒吼,眼中的熱切分不清是終於得見獵物的心喜,還是對長生不老的渴望,於是一干人等頓時依照指揮,以凜雪鴉為中心發動攻擊。
但見長袖飄揚,長髮甩動,掠風竊塵如翩翩起舞般以優雅的姿態閃避刀光劍影,他手中的煙月不斷燃起縹緲煙霧,將這場戰鬥宛如化為月下舞蹈,戲謔而荒唐。
殤不患在一旁站得遠遠的,他手裡提著那個老者,冷眼旁觀凜雪鴉戲耍這群人。
凜雪鴉沒讓他等太久,狠狠出了一口這幾天累積的悶氣後,他將卷軸向上一拋,將那擁有長生祕術的法寶暴露在眾人眼下。
然後當所有人都殺紅了眼推擠爭奪時,一道劍光輕巧劃過,那脆弱的卷軸頓時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裂為二半。
「掠風竊塵——!!!」大盜的名號再次響徹在夜空之下,這兩半紙捲落到地上,引發更激烈的搶奪,等巡撫從手下那邊得到撕碎成幾片的泛黃紙張,回過神想找縣令拷問祕法時,殤凜二人早就拎著老者走得遠遠的了。
最終還是帶了大麻煩回來。縣令本人牽扯了太多事務,城外莊園裡養的成群和他有血緣關係的孩童、善堂裡撫養的眾多孤兒、歷年被人口販子賣掉的許多幼兒、還有無數因此家破人亡的家庭⋯⋯等等,這些罪孽都得算到他頭上。
既然殤不患想處理,凜雪鴉也沒多開口,他已經報完仇了,剩下是俠肝義膽的殤大俠要做的事。殤不患的方法很簡單,他將這沒剩幾口氣的骷髏提回縣府衙門,安放在空無一人的高堂上,並讓凜雪鴉將這人的惡行一一寫下,以縣令的名義做了個罪己狀。
等明日,這裡的人發現這具屍體時,就會知道他們一向愛戴的縣令是什麼樣的傢伙,縱使消息可能被封鎖,也能造成一波動盪。
至於如何處理那些無辜的孩子⋯⋯殤不患問凜雪鴉:「能跟丹翡連絡上嗎?」
「當然可以,殤大俠想傳什麼消息呢?」凜雪鴉安靜地微笑著,彷彿已經預見殤不患的安排。
「問問護印師們有沒有接納那些孩童的去處,或者問仙鎮城是否需要這些未來的生力軍⋯⋯怎麼想都像是甩手不管啊,慚愧。」殤不患已經頭也不回地跟凜雪鴉遠遠離開這因意外停留的縣城,他們在這亙古不變的月光下行走於郊外的道路上。
「怎會是甩手不管呢?殤大俠這不是替他們考慮了個絕佳的去處嗎?」凜雪鴉輕笑,「小鳥們白天才能傳信,明日在下再來安排。」
「麻煩你了。」殤不患搔搔臉,「又累得你跟我半夜趕路。」
「這話就生份了,」凜雪鴉臉上的笑容更為燦爛,「你我是什麼關係,說得上什麼累不累的。」
殤不患無語望天,忽然想起一事,「對了,那個卷軸⋯⋯」
凜雪鴉從袖中掏出此物,「真物在此,想是也一併交由護印師處理吧。」
「凜⋯⋯你對長生不老有什麼想法?」雖然才剛目睹慘烈下場,但殤不患還是不清楚實際體驗過此效力的凜雪鴉是怎麼想的。
「殤大俠硬要問的話⋯⋯在下覺得很噁心。」
「咦?」
凜雪鴉那美麗得猶如藝術品的臉龐藏在煙霧後面呼呼地笑,「在下是花了多大心思才成為現在這個樣子,所有的成就、技藝,花費了無數苦心時間鑽研,這個祕法竟敢無視我的投入,擅自抹殺這一切?」
「可是⋯⋯我看你玩得很開心⋯⋯?」回想起那旖旎夜晚,殤不患老臉一紅。
凜雪鴉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長長的羽睫搧動,「喔呀,看來殤大俠很想念這番滋味呢!在下可以調製特別的幻香,以供床笫之用喔!」
「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想太多了!」殤不患趕忙連聲拒絕,他見說不過凜雪鴉,兼又四下無人,乾脆發狠了拽住那大敞的白皙領口,將人拉向懷裡,堵住那張即將開始胡說八道的嘴。
「唔呼⋯⋯嗯⋯⋯」櫻脣微啟,殷紅的軟舌繾綣交纏,幻惑的菸草香氣在唇齒間傳遞,惹得白髮美人面帶霞紅,眼波流轉粼粼水光。
在明亮而寧靜的月光中,殤不患擁抱這獨一無二的月下美人,當著那張揚得意的笑靨,硬著頭皮說:「我只要你原本的樣子。」
幾息的啄吻之後,凜雪鴉以彷如雪中冰花的聲音輕聲說:「⋯⋯在下一直都知道。」
勸君惜取少年時・完